敲风修竹珊珊,润花小雨斑斑,有恨心情懒懒。一声长叹,临鸾不画眉山。
李致远[元](1261-约1325)字致远。工曲,今仅存还牢末剧一种,散曲散存太平乐府等选本中。何梦华抄本《太平乐府》注云“江右(今江西)”至元中,客居溧阳(今属江苏)。存小令26首,套数4篇及杂剧《还牢末》。仇远相交甚密。据仇远写给李致远的《和李志远君深秀才》诗中说他“有才未遇政绩损”“亦固穷忘怨尤”“一瓢陋巷誓不出,孤云野鹤心自由”,可以看出他仕途不顺,一生郁郁不得志,但性格孤傲清高。《太和正音谱》列其为曲坛名家,评其曲曰:“如玉匣昆吾。”
①修竹:长长的竹子。珊珊:珠玉互击的声音。
②鸾:鸾镜,背面铸有鸾凤图案的铜镜。眉山:女子的眉毛。
修长的翠竹在风中摇曳撞击,脆声同珠玉相似。小雨把花儿打湿,留下了斑斑驳驳的水影子。她心里充满了愁怨,怎么也提不起兴致。只听得一声长长的叹息,她对着妆镜,却不再把蛾眉描饰。
小令起首两句用工整婉丽的对仗,显示了一种小词的婉约风味。娟娟秀竹在风中摇曳撞击,如敲金戛玉,这是“声”;小雨润如酥,在花朵上留下斑斑点点的水痕,这是“色”。绘声绘色,为曲中女子的出场,预设了清扬幽悱的环境与气氛。这两句婉美的景语,具有三个方面的作用。一是隐点出春天的时令,二是衬示出女子柔媚幽娴的闺媛身份。至于第三层作用,下面会讲到。
第三句在句式上同前两句相似,却不能成为工对,主要是因为“心情”为并列复词,与“修竹”、“小雨”的主从形式不类。无论作者是否有意如此,客观上造成了它们之间的间离效果。这一句是对前面景语的主观反应。春色如许,女子的心情却是“有恨”,这就给读者留下了一定的悬念。
四、五两句,将第三句的“心情”具体化和形象化了。“一声长叹”,是“有恨”,是“懒懒”。“临鸾不画眉山”,更是“懒懒”,更是“有恨”。小令到此戛然而止,不作进一步的解释说明,读者对于其中的缘故,却是非要探索个水落石出不可。
现在不妨来看看本篇“离愁”的标题。没有它的提示,我们初读之下,只是感受到曲中女子的一种无端的惆怅,似乎题目定为“闺愁”也未尝不可。但仔细一想,却发现题目中这个“离”字妥切至极,全然更易不得。女子已经对着鸾镜,为什么“不画眉山”呢?原来这就是“离愁”导致的结果,她实在有太多的理由放弃梳妆。这可能是她忆起了离别的情景,心事重重,也可能是离别造成了她的憔悴,览镜时伤感红颜非昔。但更合理的解释,是良人一去不回,还为谁去画眉打扮呢!这就像《诗经·伯兮》中说的那样:“自伯之东,首如飞蓬。岂无膏沐,谁适为容!”(语译为:自从丈夫去征东,柔发如草乱蓬蓬。难道没有香膏洗?更为谁人去妆容!)“临鸾”的“鸾”字本身就隐含着“鸾凤和鸣”、“孤鸾悲镜”的意味,触景伤情,谜底就在“离愁”的“离”上。理解了这一点,“一声长叹”,就再不只是寻常闺情的闲愁幽怨了。
回过头来再重读这支小令,发现“离愁”的题旨无句不含,一开始就隐伏着了。原来风竹珊珊,自有寂寞清凄的意味;小雨润花,同时也就容易勾起青春伤逝的感想。春色纵好,其奈离人何!处于离人地位的女子,对此隐忍不发,仅是“有恨心情懒懒”,这是与她矜贵身份相应的一种自持。然而鸾镜前终于按捺不住,露了形迹,正说明了“离愁”的浓重,实属无法排遣。起首两句景语实是情语,预作伏笔,这是它们所具有的第三种作用。这支〔天净沙〕笔致如此婉曲,意境如此蕴藉,草蛇灰线,经玩味后方得大白,确实令人拍案叫绝。它与前选吕止庵《天净沙·为董针姑作》布局构思相近,两相比较,本作似更绰具词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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